（一）
人類作為雜食動物，在物質(zhì)富裕的今天，品種各異的肉食在日常生活中顯得必不可少，它能極大地滿足人類的口舌之欲并提供人體所必需的氨基酸、脂肪酸、無機鹽和維生素。在古代，農(nóng)業(yè)社會生產(chǎn)力落后，古人雖對肉食甘之如飴，但也不是隨隨便便能吃到的，下面筆者就帶大家從《水滸傳》中看看古代人是怎么吃肉的。
《水滸傳》是我國四大名著之一，描寫的是北宋末年以宋江為首的山東水泊梁山農(nóng)民起義軍的故事，活在元末明初時期，書中宋江死于宣和六年（公元1124年），據(jù)作者施耐庵生活時期約有近二百年左右。但是考慮到北宋末年衣冠南渡，南宋“直把杭州作汴州”，保留了北宋大多的生活方式，再者元朝以游牧為本，國祚又不足一百年，對底層人民生活習(xí)俗改變并不大。因此施耐庵對兩百年前的故事描寫還是有據(jù)可依的。
說起吃食，四大名著描述不一，三國幾乎沒有描寫過；西游過于寒酸，不是瓜果，就是打點齋飯，想必吳承恩也不太清楚西域食品；紅樓食物琳瑯滿目、名目繁多，除去菜品、主食、還有茶點、糕點等等，普通人看著就像劉姥姥進(jìn)了大觀園。只有水滸最接地氣，好漢只食酒肉，且只講食材不論菜品，肉不講清蒸紅燒，酒不論花雕杜康。
武松在景陽岡“三碗不過崗”店中大吃大喝
水滸好漢在梁山上時不必多少，但凡打尖住店都會叫到“小二，來兩斤熟牛肉，打一角酒來！”比如在二十二回“景陽岡武松打虎”中，武松來到谷陽縣地面，看到酒家一間，上頭寫著三碗不過崗，“武松入到里面坐下，……武松拿起碗一飲而盡，叫道：“這酒好生有氣力！主人家，有飽肚的，買些吃酒。”酒家道：“只有熟牛肉。”武松道：“好的切二三斤來吃酒。店家去里面切出二斤熟牛肉，做一大盤子，將來放在武松面前……武松道：“肉便再把二斤來吃?！本萍矣智辛硕锸炫Ｈ?，再篩了三碗酒?！辈焕⑹切姓呶渌?，前后喝了十八碗酒，吃了四斤熟牛肉，既是吃喝也體現(xiàn)出英雄氣概。但以今人眼光看來，這“肚”量著實讓人咋舌，筆者認(rèn)為除過劇情發(fā)展安排，為其后打虎作鋪墊（畢竟不能讓武松饑腸轆轆去打虎吧，這是以飯量估力量），還有就是這才剛到谷陽縣地界，吃飽喝足才好趕路，而且牛肉這東西過這村就沒這店了。再往后看，武松進(jìn)了谷陽縣后就沒吃過牛肉，為什么呢。因為在古代生產(chǎn)力低下，地廣人稀，牛是當(dāng)時最大的生產(chǎn)資料，官府是禁止殺牛的，不管是否老弱病殘，都在禁殺之列，只有自然死亡，或者病死的牛才可以剝皮售賣或者自己吃用。時代往上推，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，《禮記·王制》記載：“諸侯無故不殺牛，大夫無故不殺羊，士無故不殺犬豕，庶人無故不食珍?！笨梢姰?dāng)時牛肉在肉食中地位相當(dāng)高，諸侯都不一定能吃到牛肉。到了漢代，漢律規(guī)定“不得屠殺少齒”。漢律對私自殺牛的懲罰十分嚴(yán)厲，犯禁者誅，要給牛償命。至唐宋，牛依被法律所保護(hù)，殺牛必須向官府申報同意，有據(jù)可依，北宋名臣包拯在天長縣任縣令時，有個農(nóng)民叫劉全來報案說自家的牛被割了舌頭，鮮血淋漓，包拯對他這牛舌被割，眼看就活不了多久了就說不如把這牛殺了吧，肉賣了錢我再資助些你可以再買一頭牛。等這農(nóng)民剛走,包公當(dāng)即出了一張禁殺耕牛的布告：為確保春耕春種,保養(yǎng)好耕牛,嚴(yán)禁私自宰殺；如有病牛,須請牛醫(yī)診治,診治無效的,先報呈縣衙,經(jīng)查驗后,方可宰殺。未經(jīng)查驗,擅自殺牛的,一律嚴(yán)懲不貸,一命抵一命.有舉報殺牛者,官府賞銀三百貫。第二天,劉全的鄰居李安前來報告說劉全違犯法令擅自宰殺耕牛。包拯猛然怒喝道：“大膽狂徒，為何先割牛舌，又來告人家私宰耕牛？如此可惡還不從實招供?！崩畎惨宦牐煮@恐，只好招供，承認(rèn)與劉全有私仇。由此可以看出宋朝對宰殺牛肉還是管控嚴(yán)格的。咱們回到水滸，也可以找到佐證，水滸通篇提供牛肉的地方只有鄉(xiāng)野或黑店，比如史家莊、三碗不過崗、南山酒店、滄州草料場等。第三十七回“及時雨會神行太?！保莩桥R街酒肆雙方初次見面，李逵把戴宗和宋江碗中魚吃精光，宋江問店小二再要兩斤肉，“酒保道：‘小人這只賣羊肉，卻沒牛肉。要肥羊盡有?！铄勇犃?，便把魚汁劈臉潑將去，淋那酒保一身。”可見正規(guī)酒店是不敢私賣牛肉的，七星聚義前，石碣村阮家兄弟被梁山泊汪倫絕了生計，吳用問：“如何官司不來捉他們？”阮小五道：“如今那官司一處處動擅便害百姓；但一聲下鄉(xiāng)村來，先把如百姓家養(yǎng)的豬羊雞鵝盡都吃了，又要盤纏打發(fā)他……”看，官府魚肉百姓，但也只吃豬羊雞鵝，對牛卻并不敢染指。梁山好漢喜吃牛肉恐怕也是書中藝術(shù)渲染大于實際，畢竟這時吃牛肉代表著打破封建禁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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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吃牛肉不合當(dāng)時法律，那么什么肉食才是古人的最終選擇?！傲蟆笔枪糯巳︷B(yǎng)的主要動物，吃牛、馬必定觸犯法令，咱們接著伴著《水滸傳》看看剩下的羊、豬、狗、雞。水滸通篇吃食，唯羊最多，好漢們走村過戶少不得有羊肉招呼，從孔太公應(yīng)客、穆弘招待直到遼國大張筵席，主菜莫不是羊。其實在古代，羊肉的地位一直比豬肉地位高，與水滸同時期的文學(xué)大家蘇軾（高俅曾在蘇軾門下作過小史，《水滸傳》第一回也曾寫過高俅經(jīng)小蘇學(xué)士推薦到王都太尉府）在京做官時“十年京國厭肥羜”，吃羊吃到膩味，但當(dāng)他被下放到惠州監(jiān)視居住的時候，仍然會被每個月一次的官廨殺羊所吸引。作為罪官他已經(jīng)不能吃羊肉了，但弄一些羊骨頭回去烤熟了吃也很解饞。咱們再說豬肉，早在先秦孔子就說：“君子不食溷豚”，更何況漢代后獨尊儒術(shù)，豬肉的地位在古代一直很低。蘇軾在《仇池筆錄》中寫道：“黃豚賤如土，富者不肯吃，貧者不解煮。”不僅富人不屑食用，連窮人都不喜歡吃。他自己戴罪之時，吃不到羊肉，就潛心用豬肉發(fā)明了“東坡肉”來替代“肥羜”?！端疂G傳》中，大家關(guān)于豬肉印象最深的段落莫過于“魯提轄拳打鎮(zhèn)關(guān)西”，魯智深借口要十斤肥肉、十斤瘦肉、十斤軟骨來懲治鄭屠戶，故事由此走向高潮。但此后，書中對豬的描述都以整只來計，遠(yuǎn)不如描述羊肉具體?！端疂G傳》一書中共寫有宋帝五位，其中宋神宗在位時，開封御膳房年耗“羊肉43萬4463斤4兩、豬肉4131斤”，豬肉在皇宮中用度尚不及羊肉零頭，可見當(dāng)時人們對羊肉的喜愛，至于西門慶聽聞潘金蓮已嫁給武大郎時“叫起苦來，說道‘好塊羊肉，怎地落在狗口里！’”
高俅與蘇學(xué)士（央視《水滸傳》電視劇截圖）
說到狗，《水滸傳》中魯智深大鬧五臺山（第三回）前有一段頗為傳神的描述：“……智深猛聞得一陣肉香，走出空地上看時，只見墻邊砂鍋里煮著一支狗在那里……那莊家連忙取半支熟狗肉，搗些蒜泥，將來放在智深面前。智深大喜，用手扯那狗肉蘸著蒜泥吃，一連又吃了十來碗酒。吃得口滑，那里肯住。莊家都呆了，叫道：和尚只恁地罷！……”。與今時不同，狗肉在古代可以說是大行其道。當(dāng)時狗的主要用途有三個方面，“一曰守犬，守御田舍；二曰田犬，田獵所用；三曰食犬，充庖廚庶羞用。”（衛(wèi)湜《禮記集說》）也就是說，狗的地位僅次于牛肉和羊肉，跟豬肉差不多。有詩云“仗義每多屠狗輩”，可見殺狗賣肉在當(dāng)時是一項專門的職業(yè)，高漸離、樊噲都是以此出身。狗肉地位始終不及羊肉，掛羊頭買狗肉（宋·釋惟白《續(xù)傳燈錄》第31卷：“懸羊頭，賣狗肉，知它有甚憑據(jù)。”）本意就是說以狗肉冒充羊肉販賣，以次充好。其實，狗肉在水滸時期被禁過一段時間，徽宗時期，官員范致虛上書稱：“京師有以屠狗為業(yè)者，宜行禁止?！本褪钦f要禁止狗肉產(chǎn)業(yè)，為什么呢，“十二宮神，狗居戌位，為陛下本命”，狗是十二生肖，徽宗屬狗，所以天下人都不能殺狗、吃狗。亡國之君徽宗當(dāng)即下令“因降指揮，禁天下殺狗”，并對范致虛“賞錢至兩萬”。朝廷突然開始禁止食狗肉，不但妨礙了市民的生活所需，畢竟普通群眾買不起羊肉，而狗肉又非常低廉，也侵犯了經(jīng)營狗肉的商戶的利益。所以當(dāng)時的輿論都在反對“禁狗令”。京師的太學(xué)生帶頭抗議：“朝廷事事紹述熙豐，神宗生戊子年，而當(dāng)年未聞禁畜貓也?！边@段話翻譯過來，是說宋徽宗事事以繼承父皇宋神宗的志業(yè)相標(biāo)榜，神宗皇帝生于戊子年，屬鼠，但從未聽說當(dāng)年禁止民間養(yǎng)貓。最后實行不到幾年，便不了了之。雞在《水滸傳》中出現(xiàn)次數(shù)甚多，原因無他，古代基本家家戶戶都要養(yǎng)幾只雞，并不為吃，雞是鳥類里唯一不用受精就可以產(chǎn)蛋的，而且在產(chǎn)卵期可以穩(wěn)定生產(chǎn)，每天一顆，這就讓雞有了一定的經(jīng)濟投資價值，雖然期利低，但好在投資門檻低，回報穩(wěn)定、長久?！端疂G傳》中時遷伙同楊雄、石秀上梁山在祝家莊偷了只雞吃，別店家發(fā)現(xiàn)，“楊秀道：‘不要爭。直幾錢，賠了你便罷?！晷《溃骸业氖菆髸噪u，店內(nèi)少他不得。你便賠我十兩銀子也不濟，只要還我雞！’”（第四十五回）。可見普通老百姓只有在節(jié)日、會客時才會吃雞。
時遷祝家莊偷雞（央視《水滸傳》電視劇截圖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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講到這里，咱們說水滸又說肉，就不能不提“大樹十字坡，客人誰敢那里過？肥的切做饅頭餡，瘦的卻把去填河！”的十字坡黑店。第二十六回，武松與官差進(jìn)店打尖，被孫二娘用蒙汗藥放倒，抬到后廚……“這等肥胖，好做黃牛肉賣。那兩個瘦蠻子只好做水牛肉賣。扛進(jìn)去先開剝這廝用！”，看，仗著一般人嘗不到牛肉，用牛肉的幌子來哄騙廣大群眾。待武松與張青相識后，“張青便引武松到人肉作坊里；看時，見壁上繃著幾張人皮，梁上吊著五七條人腿。見那兩個公人，一顛一倒，挺著在剝?nèi)说噬??！笨吹竭@里，恐怖荒誕的畫面感撲面而來。其實水滸中吃人的場景并不少見，矮腳虎王英的小嘍嘍在清風(fēng)山抓到宋江，要將他的心剖出來做醒酒湯；林沖雪夜上梁山前，朱貴不無自豪地向林沖介紹自己的店鋪：“山寨里教小弟在此間開酒店為名，專一探聽往來客商經(jīng)過。但有財帛者，便去山寨里報知。但是孤單客人到此，無財帛的放他過去；有財帛的來到這里，輕財蒙汗藥麻翻，重則登時結(jié)果，將精肉片為羓子，肥肉煎油點燈?！保脻h里直接描述食人最多是則是李逵，江州法場后眾好漢欲殺黃文炳，李逵便“把尖刀先從腿上割起。揀好的，就當(dāng)面炭火上炙來下酒，割一塊，炙一塊。無片時，割了黃文炳，李逵方把刀割開胸膛，取出心肝，把來與眾好漢看醒酒湯”。還有李逵在殺了李鬼后“拔出腰刀，便去李鬼腿上割下兩塊肉來，把些水洗凈了，灶里抓些炭火來便燒”。為何施耐庵如此多的描寫食人情景，其實古代食人情景并不少見。安史之亂時，張巡、許遠(yuǎn)的軍隊，被安祿山的軍隊包圍在睢陽。死守睢陽近一年，東西都吃光了，戰(zhàn)馬、老鼠、麻雀等等都吃光了。張巡竟把他的小妾殺作軍糧。于是，大家開始人。全睢陽城一共有六萬人，最后被安祿山軍隊攻破的時候，只剩下四百人了。宋江“敢笑不丈夫”的黃巢，起兵之時，“時民間無積聚，賊掠人為糧，生投于碓，并骨食之，號給糧之處曰‘舂磨寨’” (《資治通鑒》第二二五卷)。再說，施耐庵成《水滸》于元末明初，正值兵亂，“天下兵甲方殷，而淮右之軍嗜食人，以小兒為上，……或使坐兩缸間，外逼以火?；蛴阼F架上生炙。或縛其手足，先用沸湯澆潑，卻以竹帚刷去苦皮?；蚴A袋中，入巨鍋活煮。或男子止斷其雙腿，婦女則特剜其兩乳，酷毒萬狀，不可具言”（ 《南村輟耕錄》），其狀不可謂不怖。施耐庵深知兵禍戰(zhàn)亂造成民間疾苦，寫下其狀，以警后人?！ ?/p>